歌德同克里斯蒂安涅举行正式婚礼后,1807年11月11日他又去耶拿了。这次他住在出版商弗洛曼(1756—1837)家。只有在这幽静的院子里,他才能安安静静地工作。诚然,他在弗劳恩普兰的住宅有30个房间,但是在与克里斯蒂安涅同居5年后,她的妹妹和姑妈都搬进家里来住了,后来她哥哥也来住了很长时间。他们一来,喧宾夺主,竟把歌德挤到后院的一个小房间里去了。歌德同他们虽然从未争吵过,但是谈不到一起。
在耶拿,歌德经常住在两座宫殿式的住宅里。但是冬天屋子空荡荡的,很难烧暖和。他便租住民房,甚至住进旅馆。一年之中有4个月,甚至半年时间在耶拿度过。有时候也让克里斯蒂安涅和孩子来耶拿团聚共度周末。席勒迁居魏玛后,歌德到耶拿来得少了。席勒去世时,歌德自己也正患重病,病愈后也不常来耶拿。
歌德的母亲于1808年病故。他得到遗产22 000古尔登(约合5万马克)。他不时还有稿费收入。1806—1808年间出版的12卷本《歌德著作集》,他获得10 000塔勒的收入(以1983年价格计算,1塔勒约合 40马克)。
他心血来潮,听了克里斯蒂安涅的劝告,在魏玛购置一处小小的地产,以便改善她的社会地位。但是在立地契之前,他一次也没见过。买来后,他在新居住过几个星期,还修了一条小路直通公园。但他不能久住,便租佃出去。结果,他很快同佃户发生纠纷。后来又招来一个不懂装懂的农夫种果树,又兴建小型啤酒厂。接二连三的失误,给他带来了不小的经济损失。他终究还得靠他的每月1800塔勒高薪(1815年后增至 3100塔勒)过活。不过,这对一个三口之家来说,是足有余裕了。在举行婚礼后,克里斯蒂安涅已如愿以偿。又复有何求呢?她无非是防止丈夫另寻新欢,而保住自己枢密大臣夫人的地位。
应该说,18年来歌德是一直忠实于她的。但是这次来耶拿,却有好几起艳遇。
弗洛曼有一个养女,名叫米娜·赫茨里普(1789—1865),现年18岁。其实,歌德是看着她长大的。以前还是一个穿白童装裙的小女孩,现在长成一个高个儿少女了。白嫩的脸上长着一对乌黑的大眼睛。薄薄的嘴唇,细巧的鼻子,乌黑的辫子盘在脑后,使面庞显得更加清秀。多么漂亮,就像刚绽开的花蕾。歌德听她弹钢琴和歌唱,他抑制不住自己心中强烈的爱情,接连写了三首十四行诗献给他的意中人。例如其中一首:
成长春晨,你随我奔向田野、牧场,当你还是个乖巧小女孩的时候。
“可爱的小女儿,善良又温柔,我要像父亲,为她造幸福的小房!”
当你开始观察周围的世界,你们快乐就是为家人操心。
“多好的姊妹!我真叫幸运:
啊,我与她可以相互信赖!”
一切都限制不了美的成长;我心中已汹涌着爱的狂澜。
我要拥抱你,为减轻苦愁?
唉,不,你只能是我的女王:
你亭立在我面前,那样傲岸;只要你投来一瞥,我便低头。
歌德总共写了17首十四行诗,在1815年发表时,将表露爱情太明显的最后两首诗扣住未发表,这两首直到1827年才刊登出来。也许由于这两首诗都是在占有米娜时写出来的,为掩人耳目,不便在妻子在世时发表。
后来米娜爱上了一个教授,但又不肯嫁给他,而嫁给了另一个教授,由于生活的不幸,最后得了精神病而死去。
当然这17首十四行诗并不都与米娜有关。因为1808年5月25日歌德去卡尔斯巴德疗养了。在这个疗养地,他与齐格扎尔一家在一起朝夕共处,他经常与这家的女儿茜尔维散步。当时知情的封·萨尔托里乌斯夫人写信给她兄弟说:“歌德整个夏天在卡尔斯巴德有了一个小情人。
他给她唱最甜蜜的歌。他将这些还全未付印的十四行诗念给我们听。他让人念的那些诗最美,其优美大概迄今还没有一个诗人可与之相比。他观察女人的心情非常深刻,仿佛从高贵到低贱的女人全都向他忏悔过似的”。(1808年10月)
歌德总是在魏玛和耶拿轮换着住,在耶拿一住就是4个月。此外,他每年都到卡尔斯巴德疗养。在疗养地,他不缺少女友做伴。他认识的一个富商迈耶先生的两个女儿,都是犹太血统。长女玛丽安妮,丈夫死后,她改嫁给艾本贝格,住在维也纳。多年来她也来此疗养。他与她在德累斯顿幽会,通信频繁。她漂亮,聪明伶俐,长着一张巧嘴,两片柔情的红唇。歌德与她在一起,感到销魂夺魄,非常愉快。他向她讲述在罗马的奇遇,她则多次催促他快把《浮士德》完稿。
此外,他也与茜尔维的女友波丽娜·戈特尔(1786—1854)及某公爵的侍女调情。他从这些慕他之名的女友身上得到了快乐。
这时还有一个自称“小女孩”的蓓蒂娜·勃伦塔诺(1785—1859),也极力追求歌德的宠爱。她是女作家索菲·拉罗歇的外孙女,已故的玛克西米利安妮的小女儿,诗人克勒门斯·勃伦塔诺的妹妹。她长着一头乌黑的头发,一双乌黑的眼睛。克勒门斯叫她“黑乌鸦”。由于娇生惯养,她是个顽皮、任性的小姑娘。她总觉得自己缺少爱,感到孤独和寂寞。她总是在父亲面前撒娇。父亲也更宠爱她。
1797年老勃伦塔诺去世,给每个孩子留下一份高达7万古尔登的巨额遗产。蓓蒂娜父母双亡,她不得不跟外祖母一起生活。她在这里读到了当年歌德给她外祖母的信,才知道歌德曾追求过她的母亲。
她读过歌德的小说《威廉·迈斯特的学习时代》。据她自己对歌德说:“我第一次读你的书!我读不懂。”但是她觉得自己完全像小说里那个无父无母的迷娘。她说:“在迷娘身上我觉得如鱼得水似的那么合适。”她的内心像迷娘一样,充满着对家乡、对爱情的渴望。
1806年她同姐姐梅琳去拜访过歌德的母亲。这时歌德的母亲住在马市一幢名为“金井泉”的房子里,过着孤寂的生活。蓓蒂娜在7月的下半月每天在她那里呆两小时,坐在她脚边听她讲述歌德青少年时代的故事。这也解除了老人的寂寞。对这位被称为“阿雅太太”的老妇来说,蓓蒂娜是她生活中的太阳。她把蓓蒂娜视为自己的女儿。有一次她对蓓蒂娜说:“以后你就叫我作母亲吧。……我儿子是你最亲密的哥哥、你的朋友,他肯定爱你,并以你的友谊引为自豪的。”
1807年4月23日蓓蒂娜由姐姐露露及姐夫带到魏玛,第一次拜访了她仰慕已久的伟大诗人歌德。是否像她在《歌德与一个孩子的通信》里所描述的那样,她跪在歌德面前,并且像一个小女孩一样在歌德怀里睡着了。这无法得到证实。她这时已经22岁了。
11月初她第二次到魏玛,与亲戚一起在歌德家盘桓了10天之久。11月4日歌德陪她参观公爵图书馆。他们站在青年歌德的半身像前。她“像一只夜莺一样,用嘴吻那座半身像”。(1808年1月初她致歌德的信)
歌德后来把这个场面写成了一首十四行诗,标题是《姑娘说》。
蓓蒂娜达到了与歌德结交的目的。两人从此通信频繁。
1810年8月她在特普利茨休假地第三次遇见歌德。11日她与歌德单独在公园里散步。歌德“极其柔情蜜意地说些极有风趣的话”,请求吻她的手。这次相见之后,两人的关系显然更密切了。蓓蒂娜给歌德写信说:“自从我们在特普利茨同坐在一起以来,我可以不拘束地同你聊天,称呼你了。”(1810年10月18日)
在她死后发现的一篇以这次会见为基础她创作的题为《1810年在特普利茨》的小说表明,他们俩的关系可能更进了一步。这篇小说后来有5个版本。其中有一段精彩的描述:“那是炎热8月的一个黄昏,在特普利茨。他坐在敞开的窗户旁。我站在他面前,搂着他的脖子。我的眼光像利箭一样刺入他的眼睛,仍然铭记在他的眼里,越钻越深。也许因为他不能忍受,他问我是否感到热,我是否想吹吹风,凉快凉快。我点了点头。他说:敞开胸脯吧,晚风吹来很舒服的。他看到,虽然我脸红了,但我不反对。于是他解开我的衣服。他望着我说:晚霞烧红了你的脸颊。
然后他吻我的酥胸,低下额头。我说,这不奇怪,我的太阳在我胸部沉落了。他久久地望着我,两人相对无言。他问:还从来没有人接触你的胸部吗?——没有,我说。你触摸我,我怪不好意思的。他在我粉颈上吻了又吻,狂吻起来。我担心他不放开我。他是那么美,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既心存恐惧,又十分高兴。我的两片嘴唇在颤抖,呼吸紧促,好像通了电似的,使我震动。我那天然卷曲的头发搭拉了下来……”
小说最后一句是:“这个时刻的印象多么令人终生难忘……”
1811年她同浪漫派作家阿希姆·封·阿尔尼姆结了婚,住在柏林。9月13日这对新婚夫妇来歌德家参观画家海因里希·迈尔(1759—1832)
的艺术展览会。蓓蒂娜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能诗能画能作曲,对艺术的欣赏能力当然比歌德夫人胜过几筹。在评画过程中她对歌德夫人不无讥讽。克里斯蒂安涅忍无可忍,两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争吵起来。本来克里斯蒂安涅就对她没有好印象,把她视为丈夫的情妇。于是她动起手来,把蓓蒂娜的眼镜打落下来,并声言要她滚出家门,永远不愿再见到她。
这件丑闻一下子传遍魏玛。从席勒夫人10月3日写给梅克伦堡—什未林公主卡罗琳的信里可以得知:“街谈巷议有如潮涌,满城风雨,人人都在编造和听到关于同阿尔尼姆家争吵的事。”
1812年1月蓓蒂娜路过魏玛,试图与歌德家和解,愿意承担吵架的责任。但是歌德仍然严厉拒绝。歌德夫人在背后摆出一副复仇者的姿态。
他们将两年前她送给歌德的一幅丢勒名画的摹拟画退给她,从此断绝往来。
但是,1812年蓓蒂娜生了第一个儿子后去特普尼茨休假,又遇到了歌德,同歌德谈了话。歌德向她道了再见。歌德给妻子写信时却未说实情。他写道:“我丝毫没有理会阿尔尼姆夫人。我很高兴的是,我离开了这个精神病人。”
蓓蒂娜后来成为著名的浪漫派作家,在歌德死后,她编写了《歌德同一个孩子的通信》。但是研究家发现,她将通信数量增加了两、三倍。
许多是她杜撰的。
克里斯蒂安涅多少也了解歌德见异思迁的性格。在她给歌德的大约 600封信中,也有给歌德发出警告的信。她写道:“难道蓓蒂娜,还有那位艾本贝格夫人真的没有去卡尔斯巴德?这里传言,茜尔维和波利娜也去那里了。你要和她们干什么?真的,她们太过火了。你看着办吧,不要把我,你的老伴忘记了。我请求你,有时候也想着我。我仍然坚定不移地信任你。随便人家怎么说吧。本来也只有你一个人在想念我。”
歌德得到警告后,轻浮的行动有所收敛。他是真心爱她的。他给她的信里充满了甜蜜的情语。其他的情人只是暂时相处的朋友。只有她才是他的终身伴侣。
大致与写十四行诗的同时,歌德从1807年冬至1808年夏创作了诗剧《潘多拉》。潘多拉是希腊神话中的第一个女人。相传普罗米修斯盗天火给人类以后,宙斯图谋报复,一方面将普罗米修斯绑在悬崖上受酷刑,另方面命火神赫菲斯托斯用粘土捏成美女潘多拉,送给普罗米修斯的兄弟厄庇米修斯作妻子。潘多拉出于好奇心,私自打开宙斯要她给厄庇米修斯的一只“百宝盒”,里面所装的疾病、疯狂、罪恶、嫉妒等祸患一齐飞出,只有希望留在盆底。从此人间有了各种灾祸和毒虫。这就是所谓“潘多拉的宝盒”故事。歌德写的是《潘多拉的归来》。他制造了一个乌托邦:普罗米修斯的儿子斐列罗斯和厄庇米修斯的女儿厄庇美莱亚在迷误和误解之后结合为眷属。潘多拉终于重新变成了人。
剧中有一段(第374—380诗行)描写厄庇美莱亚出现在熟睡的父亲面前,她多么像诗人想像中的米娜的形象:
喂!从温柔的姑娘那里你们要什么?
不安静的、目空一切的人们!
财富、权力、荣誉、显赫——你们要的莫非这些不成?
姑娘不可能给你们这一切。
她的馈赠,她的声音,她的一切都像少女一样柔情。
厄庇米修斯醒来后说:
多么甜蜜美妙的梦境!你消失了!
但是,歌德对米娜念念不忘。他为了弄清楚婚姻问题,竟引用了化学术语“亲和力”作为长篇小说的书名。他探讨婚姻关系,发现男女之间的爱情关系如同化学元素一样,可以化合和分解。这种破坏传统习俗的“亲和力”会给人带来不幸。
小说中爱德华伯爵和妻子夏洛蒂在自己的庄园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可是他的朋友(一名上尉)和爱德华的侄女奥狄丽来到田庄后,四人的关系发生了“化合作用”。A、B、C、D四个元素重新组合。爱德华爱上了侄女,夏绿蒂与上尉相互吸引,发生了爱情。但是人与人的关系究竟与自然科学现象不一样。夏绿蒂想阻止夫妻关系的恶化,与爱德华生了一个孩子,以为从此可以破镜重圆,重修旧好。但是孩子不幸淹死。奥狄丽也绝食而死。爱德华失去所爱的人和孩子,也忧郁而死。“亲和力”
的作用没有产生新的化合物,而是毁掉了一个好好的家庭。
歌德写的这本心理小说立意新颖,影响深远。后世作家仿效者不少。
直到今天德国作家马丁·瓦尔泽写的中篇小说《逃马》的情节也与此类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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