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頔韩弘子公武弘弟充李质附
王智兴子晏平晏宰
于頔,字允元,河南人也,周太师燕文公谨之后也。始以廕补千牛,调授华阴尉,黜陟使刘湾辟为判官。又以栎阳主簿摄监察御史,充入蕃使判官。再迁司门员外郎,兼侍御史,赐紫。充入西蕃计会使,将命称旨,时论以为有出疆专对之能。历长安县令、驾部郎中。
出为湖州刺史。因行县至长城方山,其下有水曰西湖,南朝疏凿,溉田三千顷,久堙废。頔命设堤塘以复之,岁获粳稻蒲鱼之利,人赖以济。州境陆地褊狭,其送终者往往不掩其棺槥,頔葬朽骨凡十余所。改苏州刺史,浚沟渎,整街衢,至今赖之。吴俗事鬼,頔疾其淫祀废生业,神宇皆撤去,唯吴太伯、伍员等三数庙存焉。虽为政有绩,然横暴已甚,追憾湖州旧尉,封杖以计强决之。观察使王纬奏其事,德宗不省。及后頔累迁,乃与纬书曰:“一蒙恶奏,三度改官。”由大理卿迁陕虢观察使。自以为得志,益恣威虐。官吏日加科罚,其惴恐重足一迹。掾姚岘不胜其虐,与其弟泛舟于河,遂自投而死。
贞元十四年,为襄州刺史,充山南东道节度观察。地与蔡州邻。吴少诚之叛,頔率兵赴唐州,收吴房、朗山县,又破贼于濯神沟。于是广军籍,募战士,器甲犀利,僴然专有汉南之地。小失意者,皆以军法从事。因请升襄州为大都督府,府比郓、魏。时德宗方姑息方镇,闻頔事状,亦无可奈何,但允顺而已。頔奏请无不从。于是公然聚敛,恣意虐杀,专以凌上威下为务。邓州刺史元洪,頔诬以赃罪奏闻,朝旨不得已为流端州,命中使监焉。至隋州枣阳县,頔命部将领士卒数百人,劫洪至襄州,拘留之。中使奔归京师。德宗怒,笞之数十。頔又表洪其责太重,复降中使景忠信宣旨慰谕。遂除洪吉州长史,然后洪获赴谪所。又怒判官薛正伦,奏贬峡州长史。及敕下,頔怒已解,复奏请为判官,德宗皆从之。正伦卒,未殡,頔以兵围其宅,令孽男逼娶其嫡女。頔累迁至左仆射、平章事、燕国公。俄而不奉诏旨,擅总兵据南阳,朝廷几为之旰食。
及宪宗即位,威肃四方,頔稍戒惧。以第四子季友求尚主。宪宗以长女永昌公主降焉。其第二子方,屡讽其父归朝入觐,册拜司空、平章事。
元和中,内官梁守谦掌枢密,颇招权利。有梁正言者,勇于射利,自言与守谦宗盟情厚,頔子敏与之游处。正言取頔财贿,言赂守谦,以求出镇。久之无效,敏责其货于正言。乃诱正言之僮,支解弃于溷中。八年春,敏奴王再荣诣银台门告其事,即日捕頔孔目官沈璧、家僮十余人,于内侍狱鞫问。寻出付台狱,诏御史中丞薛存诚、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仪为三司使按问,乃搜死奴于其第,获之。頔率其男赞善大夫正、驸马都尉季友,素服单骑,将赴阙下,待罪于建福门。门司不纳,退于街南,负墙而立,遣人进表。阁门使以无引不受,日没方归。明日,复待罪于建福门。宰相喻令还第,贬为恩王傅。敏长流雷州,锢身发遣。殿中少监、驸马都尉季友,追夺两任官阶,令其家循省。左赞善大夫正、秘书丞方并停见任。孔目官沈璧决四十,配流封州。奴犀牛与刘干同手杀人,宜付京兆府决杀。敏行至商山赐死。梁正言、僧鉴虚并付京兆府决杀。頔其年十月,改授太子宾客。
十年,王师讨淮、蔡,诸侯贡财助军。頔进银七千两、金五百两、玉带二,诏不纳,复还之。十三年,頔表求致仕。宰臣拟授太子少保,御笔改为太子宾客。其年八月卒,赠太保,谥曰“厉”。其子季友从猎苑中,诉于穆宗,赐谥曰“思”。右丞张正甫封敕,请还本谥。
右补阙高钺上疏论之曰:
夫谥者,所以惩恶劝善,激浊扬清,使忠臣义士知劝,乱臣贼子知惧。虽窃位于当时,死加恶谥者,所以惩暴戾,垂沮劝。孔子修《春秋》,乱臣贼子惧,盖为此也。垂范如此而不能救,况又隳其典法乎?
臣风闻此事是徐泗节度使李愬奏请。李愬勋臣节将,陛下宠其勋劳,赐其爵禄、车服、第宅则可,若乱朝廷典法,将何以沮劝?仲尼曰:“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名器,君之所司,若以假人,与之政也,政亡则国家从之。頔顷镇襄、汉,杀戮不辜,恣行凶暴。移军襄、邓,迫胁朝廷,擅留逐臣,徼遮天使。当先朝嗣位之始,贵安反侧,以靖四方。幸免鈇钺之诛,得全腰领而毙,诚宜谥之“缪厉”,以沮凶邪,岂可曲加美名,以惠奸宄。如此,则是于頔生为奸臣,死获美谥,窃恐天下有识之士,谓圣朝无人,有此倒置。伏请速追前诏,却依太常谥为厉,使朝典无亏,国章不滥。
太常博士王彦威又疏曰:
古之圣王立谥法者,所以彰善恶、垂劝诫。使一字之褒,赏逾绂冕;一言之贬,辱过朝市。此有国之典礼,陛下劝惩之大柄也。頔顷拥节旄,肆行暴虐,人神共愤,法令不容。擅兴全师,僭为正乐,侵辱中使,擅止制囚,杀戮不辜,诛求无度,臣故定谥为厉。今陛下不忍,改赐为“思”,诚出圣慈,实害圣政。伏以陛下自临宸扆,懋建大中,闻善若惊,从谏不倦。况当统天立极之始,所谓执法慎名之时,一垂恩光,大启侥幸。且如頔之不法,然而陛下不忍加惩,臣恐今后不逞之徒如頔者众矣!死援頔例,陛下何以处之?是恩曲于前而弊生于后。若以李吉甫有赐谥之例,则甫之为相也,有犯上杀人之罪乎?以頔况之,恐非伦类。如以頔常入财助国,改过来觐,两使绝域,可以赎论,夫伤物害人,剥下奉上,纳贿求幸,尤不可长其渐焉。
自两河宿兵,垂七十年,王师憓征,疮磐未息。及张茂昭以易定入觐,程权以沧景归朝,故恩礼殊尤,以劝来者。而于頔以文吏之职,居腹心之地,而倔强犯命,不获已而入朝,岂茂昭之比乎!纵有入财使远之勤,何以掩其恶迹!伏望陛下恩由义断,泽以礼成,褒贬道存,侥幸路绝,则天下幸甚。
疏奏不报,竟谥为思。
长庆中,以戚里勋家诸贵引用于方,复至和王傅,家富于财。方交结游侠,务于速进。元稹作相,欲以其策平河朔群盗,方以策画干稹。而李逢吉之党欲倾裴度,乃令人告稹欲结客刺度。事下法司,按鞫无状,而方竟坐诛。
韩弘,颍川人。其祖、父无闻,世居滑之匡城。少孤,依母族。刘玄佐即其舅也。事玄佐为州掾,累奏试大理评事。玄佐卒,子士宁被逐。弘出汴州,为宋州南城将。刘全谅时为都知兵马使。贞元十五年,全谅卒,汴军怀玄佐之惠,又以弘长厚,共请为留后,环监军使请表其事,朝廷亦以玄佐故许之。自试大理评事检校工部尚书、汴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宋亳汴颍观察等使。
时吴少诚遣人至汴,密与刘全谅谋,因曲环卒袭陈许。会全谅卒,其人在传舍,弘喜获节钺,即斩其人以闻。立出军三千,助禁军共讨少诚。汴州自刘士宁之后,军益骄恣,及陆长源遇害,颇轻主帅。其为乱魁党数十百人。弘视事数月,皆知其人。有部将刘锷者,凶卒之魁也。弘欲大振威望。一日,引短兵于衙门,召锷与其党三百,数其罪,尽斩之以徇,血流道中。弘对宾僚言笑自若。自是讫弘入朝,二十余年,军众十万,无敢怙乱者。累授检校左右仆射、司空。宪宗即位,加同平章事。时王锷检校司空、平章事。致书于宰臣武元衡,耻在王锷之下。宪宗方欲用形势以临淮西,乃授以司徒、平章事,班在锷上。及用严绶为招讨,为贼所败,弘方镇汴州,当两河贼之冲要,朝廷虑其异志,欲以兵柄授之,而令李光颜、乌重胤实当旗鼓。乃授弘淮西诸军行营都统,令兵部郎中、知制诰李程宣赐官告。弘实不离理所,唯令其子公武率师三千隶李光颜军。弘虽居统帅,常不欲诸军立功,阴为逗挠之计。每闻献捷,辄数日不怡,其危国邀功如是。吴元济诛,以统帅功,加检校司徒、兼侍中,封许国公,罢行营都统。
十四年,诛李师道,收复河南二州,弘大惧。其年七月,尽携汴之牙校千余人入觐。对于便殿,拜舞之际,以其足疾,命中使掖之。宴赐加等,预册徽号大礼。进绢三十五万匹、騑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件。三上章坚辞戎务,愿留京师奉朝请。诏曰:
纳大忠,树嘉绩,为臣所以明极节;锡殊宠,进高秩,有国所以待元臣。况乎邦教诞敷,王言总会,百辟攸宪,四方式瞻。永念于怀,久虚其位,载扬成命,佥曰休哉。
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汴宋亳颍等州观察处置等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兼侍中、使持节汴州诸军事、汴州刺史、上柱国、许国公、食邑三千户韩弘,降神挺材,积厚成器;中蕴深闳之量,外标严重之姿。有匡国济时之心,推诚不耀;有夷凶禁暴之略,仗义益彰。自镇浚郊,二十余载,师徒禀训而咸肃,吏士奉法而愈明。俗臻和平,人用庶富,威声之重,隐若山崇。
属者,淮濆濯征,命统群帅,克殄残孽,惟乃有指踪之功。及齐境兴妖,分师进讨,遂枭元恶,惟乃有略地之效。既闻旋旆,俄请执珪,深陈魏阙之诚,远继韩侯之志。朝天有庆,就日方伸。又抗表章,固辞戎旅,三加敦谕,所守弥坚。于蕃于宣,谅切于注意;我弼我辅,难违其衷恳。式遂良愿,载兼上司。论道之荣,因之以齐八政;中枢之长,升之以赞万务。玄衮赤舄,备于宠光;不有其人,孰膺斯任?可守司徒、兼中书令。
乃以吏部尚书张弘靖兼平章事,代弘镇宣武。
宪宗崩,以弘摄冢宰。十五年六月,以本官兼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观察等使。时弘弟充为郑滑节度使,子公武为鄜坊节度使。父子兄弟,皆秉节钺,人臣之宠,冠绝一时。二年,请老乞罢戎镇,三表从之。依前守司徒、中书令。其年十二月病卒,时年五十八。赠太尉,赙绢二千匹、布七百端、米粟千硕。
初,弘镇大梁二十余载,四州征赋皆为己有,未尝上供。有私钱百万贯、粟三百万斛、马七千匹,兵械称是。专务聚财积粟,峻法树威。而庄重寡言,沉谋勇断,邻封如吴少诚、李师道辈皆惮之。诏使宣谕,弘多倨待。及齐、蔡贼平,势屈入觐,两朝宠待加等,弘竟以名位始终,人臣之幸也。时公武已卒,弘孙绍宗嗣。
公武自宣武马步都虞候将兵诛蔡,贼平,检校右散骑常侍、鄜州刺史、鄜坊等州节度使。丁所生忧,起复金吾将军,仍旧职。十四年,父弘入朝,公武乞罢节度,入为右金吾将军。既而弘出镇河中,季父充移镇宣武,公武叹曰:“二父联居重镇,吾以孺子当执金吾职,家门之盛,惧不克胜。”坚辞宿卫,改右骁卫将军。性颇恭逊,不以富贵自处。弘罢河中,居崇里第;公武居宣阳里之北门,因省父,无疾暴卒,赠户部尚书。
充依舅刘玄佐,历河阳、昭义牙将。及兄弘节制宣武,召归主亲兵,奏授御史大夫。弘颇酷法,人人不自保。充独谦恭执礼,未尝懈怠,由是遍得士心。然以亲逼权重,常不自安。元和六年,因猎近郊,单骑归于洛阳。时朝廷方姑息弘,亦怜充之无异志,擢拜右金吾卫将军。十二月,转大将军,历少府监。十五年,代侄公武为鄜坊节度使、检校工部尚书。
长庆二年,幽、镇、魏复乱。朝廷以王承元有冀卒数千在滑州,恐封疆相接,复相劝诱。命充与承元更换所守,检校左仆射。是岁,汴州节度使李愿被三军所逐,立都将李絺既为留后。朝廷以充久在汴州,从心悦附,命充为宣武节度使,兼统义成之师往讨絺。会絺疽发脑,属兵于纪纲李质。质以计诛首乱,送絺归京师。充遂不战而入大梁。时陈许李光颜亦奉诏讨絺,军于尉氏,意欲必先收汴,因大肆俘掠。汴州监军使姚文寿亦欲招许下之师。充在中牟闻其谋,率众径至城下。汴人素怀充来,皆踊跃相贺,无复疑贰。诏加检校司空。诏割颍州隶滑州。充既安堵,密籍部伍间,得尝构恶者千余人。一日下令,并父母妻子立出之,敢逡巡境内者斩!自是军政大理,汴人无不爱戴。
四年八月,例加司徒。诏未至,暴疾卒,时年五十五。赠司徒,谥曰肃。充虽内外皆将家,素不事豪侈,常以简约自持。临机决策,动无遗悔,善将者多之。
李质者,汴之牙将。李絺既为留后,倚质为心腹。及朝廷以絺为郡守,志邀节钺,质劝喻不从。会絺疽发首,乃与监军姚文寿谋,斩絺传首京师。有诏以韩充镇汴。充未至,质权知军州事。使衙牙兵二千人,皆日给酒食,物力为之损屈。充将至,质曰:“若韩公始至,顿去二千人日膳,人情必大去;若不除之,后当无继。不可留此弊以遗吾帅。”遂处分停日膳而后迎充。召为金吾将军,长庆三年四月卒。
王智兴,字匡谏,怀州温县人也。曾祖靖,左武卫将军。祖瑰,右金吾卫将军。父缙,太子詹事。
智兴少骁锐,为徐州衙卒,事刺史李洧。及李纳谋叛,欲害洧。洧遂以徐州归国。纳怒,以兵攻徐甚急。智兴健行,不四五日赍表京师求援。德宗发朔方军五千人随智兴赴之,淄青围解。自是,智兴常以徐军抗纳,累历滕、丰、沛、狄四镇将。自是二十余年为徐将。
元和中,王师诛吴元济,李师道与蔡贼谋挠沮王师,频出军侵徐,徐帅李愿以所部步骑悉委智兴以抗之。郓将王朝晏以兵攻沛,智兴击败之。贼又令姚海率劲兵二万围丰,攻城甚急。智兴复击败之。于贼壁获美妾,智兴惧军士争之,乃曰:“军中有女子,安得不败?此虽无罪,违军法也。”即斩之以徇。累官至侍御史、本军都押衙。
十三年,王师诛李师道,智兴率徐军八千会诸道之师进击。与陈许之军大破贼于金乡,拔鱼台,俘斩万计,以功迁御史中丞。贼平,授沂州刺史。
长庆初,河朔复乱,征兵进讨。穆宗素知智兴善将,迁检校左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充武宁军节度副使、河北行营都知兵马使。
初,召智兴以徐军三千渡河,徐之劲卒皆在部下。节度使崔群虑其旋军难制,密表请追赴阙,授以他官。事未行,会赦王廷凑,诸道班师。智兴先期入境,群颇忧疑,令府僚迎劳,且诫之曰:“兵士悉输甲仗于外,副使以十骑入城。”智兴既首处,宾僚闻之心动,率归师斩关而入,杀军中异己者十余人。然后诣卫谢群曰:“此军情也。”群治装赴阙,智兴遣兵士援送群家属至埇桥。遂掠盐铁院缗币及汴路进奉物,商旅赀货,率十取七八。逐濠州刺史侯弘度。弘度弃城走。朝廷以罢兵,力不能加讨,遂授智兴检校工部尚书、徐州刺史、御史大夫,充武宁军节度、徐泗濠观察使。自是智兴务积财贿,以赂权势,贾其声誉,用度不足,税泗口以裒益之。累加至检校仆射、司空。
太和初,李同捷据沧德叛,智兴上章,请躬督士卒讨贼。从之。乃出全军三万,自备五月粮饷,朝廷嘉之。加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兼沧德行营招抚使。初,同捷狂桀犯命,济之以王廷凑,王师经年无功。及智兴拔棣州,贼大惧,诸军稍务进取。以智兴首功,加守太傅,封雁门郡王。贼平入朝,上赐宴麟德殿,赏赐珍玩名马,进位侍中,改许州刺史、忠武军节度、陈许蔡等州观察使。
太和七年,改授河中尹、河中节度、晋磁隰观察等使。智兴因入朝。九年五月,改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宋亳汴颍观察等使。
开成元年七月卒,年七十九。赠太尉,不视朝三日。葬于洛阳榆林之北原,四镇将校会葬者千人。
智兴九子:晏平、晏宰、晏皋、晏实、晏恭、晏逸、晏深、晏斌、晏韬,而晏平、晏宰最知名。
晏平幼从父征伐,以讨李同捷功,授检校右散骑常侍、灵州大都督府长史、朔方灵盐节度。丁父忧,奔归洛阳。晏平居官贪黩,去镇日,擅将征马四百余匹及兵仗七千事自卫,为宪司所纠。减死,长流康州。以父丧,未赴流所,告于河北三镇。三帅上表救解,请从昭雪,改授抚州司马。给事中韦温、薛廷老、卢弘宣封还制书,改永州司户。韦温又执不下,文宗令中使宣谕方行。
晏宰于昆仲间最称伟器,大中后,历上党、太原节度使。扞回鹘、党项,屡立边功。
晏皋仕至左威卫将军。
史臣曰:于燕公以儒家子,逢时扰攘,不持士范,非义非侠,健者不为,末涂沦踬,固其宜矣。韩、王二帅,乘险蹈利,犯上无君,豺狼噬人,鸺鹠幸夜,爵禄过当,其可已乎?谓之功臣,恐多惭色。
赞曰:于子清狂,轻犯彝章。韩虐王剽,专恣一方。元和赫斯,挥剑披攘。择肉之伦,爪距摧藏。
《旧唐书·卷一百零六》译文及注释
于頔字允元,河南人,周太师燕文公于谨的子孙。最初因先人而得官任千牛,调授华阴县尉,黜陟使刘湾召他做判官。又以栎阳主簿之职代理监察御史,担任蕃使判官。再度升任司门员外郎、兼侍御史,赐紫服,担任西蕃计会使,传达诏令圣旨,当时人们都认为他有出使域外交涉应对的才能。
于頔历任长安县令、驾部郎中。后出任湖州刺史。因下县巡视,到了方城山,山下有水名西湖,南朝时开凿疏浚,灌溉农田三千顷,因年久堵塞废弃。于頔命修堤挖塘以恢复旧貌,每年能获稻谷蒲苇鱼类之利,百姓赖以为生。湖州境内陆地面积狭小,死了人往往无处掩埋棺木,于頔安排葬地共有十余处。后调任苏州刺史,疏浚沟渎,修整街衢,当地生民至今还仰赖他当初这些举措。吴地风俗喜敬鬼神,于頔痛恨滥行祭礼荒废正业,便将神庙都撤除,只吴太伯、伍员等几个庙宇留存。虽然他治政有功绩,但过于横暴,追恨湖州原任县尉,用计密施杖刑将其强行处决。观察使王纬将此事奏报朝廷,德宗不予查究。此后于頔一再升迁,便致书王纬声称:“承蒙你一次恶意上奏,我得以三度升官。”他由大理卿升任陕虢观察使,自以为得意,越发恣意逞威施虐。对官吏日日施加责罚,他们心中恐惧不安甚于被重重地踏上一只脚。属吏姚岘不堪忍受凌辱,同兄弟泛舟黄河时,投河而死。
贞元十四年(798),于頔任襄州刺史,被委派为山南东道节度观察使。所辖地域与蔡州毗邻,吴少诚反叛,于頔率兵赴唐州,收吴房、郎山县,又在濯神沟击溃贼人。这时便扩大军队编制,招募战士,兵器犀利甲胄精良,亻严然有独霸汉南之地的架势。部属中稍有不如他意的,一概以军法处置。于是向朝廷请求襄州为大都督府,级别同于郓州、魏州。当时德宗正姑息迁就各方镇,听说于頔的奏请,也无可奈何,只有应从而已。于頔之奏请皇上无不从,于是他公然搜刮钱财,肆意虐杀无辜,专门干些欺上凌下的事。邓州刺史元洪,被于頔诬陷有贪赃之罪上奏,朝廷不得已颁旨将元洪流放端州,命中使监护前往。行至隋州枣阳县,于頔命部将率士卒数百人将元洪劫掠到襄州,拘禁起来。中使奔回京师,德宗大怒,将中使鞭笞数十。于頔又上表说对元洪责罚太重,朝廷便派中使景忠信至襄州宣旨抚慰,于是授元洪为吉州长史,然后元洪才得赴贬谪之地。于頔又恼怒判官薛正伦,奏请贬其为峡州长史。等到圣旨下达,于頔怒气已消,再度奏请薛正伦仍做判官,德宗都依从他。薛正伦去世,尚未殡葬,于頔便率兵包围薛宅,让自己的庶子逼娶薛正伦的嫡生女。于頔屡屡升迁至左仆射、平章事、燕国公。不久,便不遵奉诏令圣旨,擅自统兵占据南阳,朝廷为此几乎陷于慌乱。
及至宪宗即位,威严振肃四方,于頔稍有警惕畏惧。他让第四子季友求娶公主为妻,宪宗降旨将长女永昌公主许配。于頔的第二子于方屡次劝父亲回到朝中,他便入朝谒见天子,被册封为司空、平章事。
元和年间(806~820),宦官梁守谦执掌枢密院,颇能招徕权要谋取利益。有个叫梁正言的人,热衷牟利,自称与梁守谦同族情谊深厚,于頔之子于敏同他有交往。梁正言向于頔索取钱财,说去贿赂梁守谦,以求使于頔出朝镇守。许久不见动静,于敏责备父亲白送钱财给梁正言,便诱骗梁正言的僮仆来家,将他杀死肢解后弃于茅厕之中。元和八年(813)春,于敏的奴仆王再荣到银台门告发了这件事,当天便拘捕于頔的孔目官沈璧及家僮十余人监禁在宫内候审。随后便押出宫门交付御史台牢狱,诏令御史中丞薛存诚、刑部侍郎王播、大理卿武少仪为三司使负责审案,于是到于頔宅中搜寻死奴,找到了尸体。于頔带领他的儿子赞善大夫于正、驸马都尉于季友,着白衣,自己一人骑马,准备面见皇上,在建福门等候降旨问罪。守门官不接纳,只好退到街南,靠墙站立,派人呈上奏表。阁门使因他无人引荐而不接受,直到日落他们才返回。次日,又到建福门等候降罪,宰相通知让他回宅,贬为恩王傅。于敏远远流放至雷州,刑具加身遣送。殿中少监、驸马都尉于季友追免两任官阶,命他全家离京。左赞善大夫于正、秘书丞于方一并停任现职。孔目官沈璧处杖刑四十,流放封州。奴仆犀牛与刘干共同杀人,当交付京兆府处决。于敏行至商山诏命赐死,梁正言、僧鉴虚一同交付京兆府处死。
于頔在那年十月改授太子宾客。元和十年(815),王师讨伐淮州、蔡州叛逆,诸侯王贡献钱财资助军队,于頔进奉银七千两、金五百两、玉带二条,诏命不收,又退还于頔。元和十三年(818),于頔上表请求辞官归家,宰臣拟授他太子少保,皇上御笔改为太子宾客。那年八月于頔去世,追赠太保,谥号为“厉”。其子季友伴随皇上在御苑狩猎,向穆宗诉说,穆宗便赐于頔谥号为“思”。右补阙高钺上疏议论此事道:
“谥号,是用以惩恶扬善、激浊扬清,使忠臣义士知道努力,乱臣贼子知道畏惧的。虽然生前在当世窃取高位,死后却追加恶谥,那是用以警戒暴戾之人,让奖惩之意延续后世。孔子做《春秋》,乱臣贼子惧,大概原因就在此吧。像这样垂典范于后世尚且不能挽救,何况更去毁坏这种典章法规呢?
“臣风闻此事乃徐泗节度使李訫奏请。李訫是勋臣名将,陛下宠爱他的功劳,赐给他爵禄、车马服饰、住宅是可以的,假若破坏朝廷典章法度,今后如何惩恶扬善?仲尼说:‘惟独美名与重器,不可用以送。’美名重器,是国君所使用的,若用以送人,等于将政权送人,政权失去,国家跟着就会丢失。于頔镇守襄州、汉南不久,便杀戮无辜,恣意施行凶暴。布署军队在襄州、邓州,胁迫朝廷,擅自扣留被逐之臣,连天子使臣也不放在眼里。先朝皇上即位之初,为保国家安定,扭转了动乱局面,使得四方宁静,于頔幸免被斩于斧钺之下,得以全尸而死,确实应加谥为‘缪厉’,以警戒凶邪;怎么可以不恰当地追加美名,使奸邪之人得到恩惠呢!像这样做,那么于頔生为奸臣,死获美谥,臣担心天下有识之士说我圣朝无人,才会有这种黑白颠倒的事。臣俯首请求速速追回前诏,仍依太常寺谥于頔为‘厉’,使朝廷典章不受损害,国家法规不遭践踏。”
太常博士王彦威又上疏说:
“古时圣王建立加谥之法,是为了彰扬善恶,表明奖惩。使一字之褒,其奖赏超过贵服冠冕;一言之贬,其耻辱超过集市上示众。这是立国的重要礼法,陛下劝善惩恶的重大权力。于頔一时重权在握,便肆行暴虐,使人神共愤,法令不容。他擅自兴兵,越级施用宫乐,侵辱中使,擅自扣留钦犯,杀戮无辜,惩罚、勒索没有止境,因此臣给他定谥号为‘厉’。现在陛下不忍,改赐为‘思’,的确出于圣上的慈心,但确实损害了圣上的政德。
“臣俯首以为,陛下自临帝位,建盛世之业,闻善若惊,从谏不倦。何况正当统治天下登立极位之初,即所谓执掌国法珍爱名誉之时,一旦降下恩泽,便能大开侥幸腾达之路。再说像于頔这样不遵法度,但陛下不忍加以惩罚,臣担心今后像他这样的不法之徒就更多了,死后也要依于頔之例奏请美谥,陛下怎样处置呢?这样做是圣恩误加于前人,而弊端生发于后世。如果以李吉甫有赐谥之先例,那么李吉甫做宰相时,难道有犯上杀人之罪吗?于頔同他相比,恐怕还不是一类的人。如果凭着于頔时常贡献财物资助国家,改正过错来朝谒拜,两度出使远域,那么可以抵消对他的谴责。但是他伤物害人,剥下奉上,纳贿求宠,长这种日益滋蔓的恶行尤其不可助。自从河南河北作乱,将近七十年,王师征讨不止,国家创伤不息。及至张茂昭以易定之地入觐,程权以沧景之地归朝,之所以恩惠礼遇特别厚重,是为了勉励后来的人。而于頔以文官的职位,居处国家腹心之地,却倔强不服,侵犯圣命,没受处罚而让他入朝,哪里能同张茂昭等人相比呢!纵然有贡献财物出使远域的功劳,又怎能掩盖他的恶迹呢?臣俯首恳望陛下根据义节确定恩宠,根据礼法施予惠泽,使褒贬之正道得以维护,侥幸腾达的路途被断绝,那么天下确实大幸啊。”
奏疏未获上报,最终仍谥于頔为“思”。
长庆年间(821~824),靠着亲戚中诸勋贵引荐,于頔之子于方又官至和王傅,家财富有。于方交结游侠,一心致力于迅速升官。元稹做了宰相,欲用策略平定河朔盗贼,于方将自己的计策进呈元稹。此时李逢吉一党欲倾覆裴度,便派人诬告元稹企图结交刺客刺杀裴度。事情下交给执法部门,审察未见证据,可是于方竟然获罪被诛。
韩弘,颍川人。其祖父、父亲皆无名声,世代居住在滑州之匡城。少小父母亡故,依附母家亲族,刘玄佐便是他的舅父。他跟随刘玄佐做州府属吏,屡次奏请试官大理评事。刘玄佐死后,其子刘士宁被逐,韩弘离开汴州,任宋州南城守将,刘全谅当时任都知兵马使。贞元十五年(799),刘全谅去世,汴州军怀念刘玄佐的恩德,又因韩弘为人谨厚,共同请求他为留后,缠着监军使要他上表请求此事,朝廷也因刘玄佐的关系而批准。韩弘自试官大理评事起,先后任检校工部尚书、汴州刺史、兼御史大夫、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宋亳汴颍观察使等职。
当时吴少诚派人到汴州,意图与刘全谅密谋,通过曲环突袭陈州、许州。恰值刘全谅去世,那使者住在传舍,韩弘喜获兵权,立即斩了那人禀报朝廷,并立刻派兵三千,协助朝廷禁军共同讨伐吴少诚。汴州自刘士宁被逐之后,军士日益骄横放纵,及至陆长源被害,便将主帅也不放在眼里。其中作乱之祸首党徒数十百人,韩弘任职数月,将那帮人都弄清楚了。有一部将名叫刘锷,为这班暴徒之首领。韩弘决心大振威望。一天,他在衙门布署好持短兵器的兵士,然后召集刘锷及其同党三百人,列举他们的罪状,将他们全部斩首以示众,鲜血直流淌到路上,而韩弘对着幕僚们谈笑自若。自此直到韩弘入朝,二十余年,十万军士,无人敢作乱取利。韩弘先后授检校左右仆射、司空。宪宗即位,加授同平章事。当时王锷任检校司空、平章事。韩弘致书宰臣武元衡,说自己耻于位居王锷之下。宪宗正欲趁当下形势驾临淮西,便授韩弘以司徒、平章事,官阶在王锷之上。及至用严绶为招讨使,被贼人打败,韩弘正镇守汴州,辖地正当两河叛贼之军事重地,朝廷顾虑他心怀异志,意图虚授兵权给他,而任命李光颜、乌重胤实际掌握军队。于是授韩弘淮西诸军行营都统,派兵部侍中、知制诰李程宣布赐官诰令。韩弘果然不离署衙,只命其子韩公武率兵三千隶属李光颜军。韩弘虽位居统帅之职,实际不想让将领们立功,暗中耍弄手腕阻挠。每闻报捷,便一连数日不高兴,他只顾自己邀功不惜危害国家到了如此地步。吴元济被诛后,韩弘以统帅之功加封检校司徒、兼侍中,封许国公,免去行营都统职务。
元和十四年(819),诛李师道,收复河南二州,韩弘十分恐惧。当年七月,韩弘带领汴州全体牙校千余人入朝谒天子,皇上在便殿召见,叩拜舞蹈时,因他有足疾,命宦官搀扶他。皇上赐宴并加授官级,提前举行册封徽号大礼。韩弘献绢三十五万匹、粗绸三万匹、银器二百七十件,并三次上表章坚决请求辞去军务,希望留在京师奉请朝命。皇上下诏道:
“胸怀大忠,建树嘉绩,是臣子表明最高节操的方式;赏赐殊宠,擢升高位,是国君给予良臣的恩遇。何况邦教普施,天子圣明,诸侯归顺,四方仰服。朕心永念臣之勋绩,长久地虚位以待,发布成命,众口称善。
“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汴宋亳颍等州观察处置使、开府仪同三司、守司徒、兼侍中、使持节汴州诸军事、汴州刺史、上柱国、许国公、食邑三千户韩弘,如神降世,才能卓异,积蓄深厚,蔚为栋梁,胸中蕴藏深广的器量,外表显示庄重的风姿。有扶国济世之忠心,敬献赤诚而不夸耀;有除凶平暴之谋略,仗义行事而美名益彰。自镇守汴州以来,二十余载,师徒秉承训诫全都专心尽责,吏士奉守法规行为愈益清明。民俗臻于平和,百姓因此富庶,威名之重,稳如山岳。
“先前,征讨淮西叛乱,奉朝命统领群帅,翦除残贼,有指挥谋划之功劳。及至齐地妖寇兴乱,分兵进讨,终于诛灭元凶,有收复失地之业绩。班师回朝之后,随即请求谒见皇上,深表辅佐天子之忠心,遥继韩侯扶国之志向,朝拜上天即获喜庆,依傍皇上志气得伸。又奏表章直言,坚辞军务,虽朝廷屡加敦促晓谕,主意愈益坚定。朕为君主,深切理解为臣的心思;辅佐之臣,难以违背他真诚的请求。宜满足他的良愿,兼及他的上司。丰富的治国理论,循此可使八政齐振;辅臣中最优异之人,宜擢升他助理万般国务。朕玄服赤鞋,享尽光宠,若不是有此人,谁能担当辅佐的重任。可命其守司徒、兼中书令。”
于是命吏部尚书张弘靖兼平章事,替代韩弘镇守宣武。
宪宗驾崩,命韩弘兼任冢宰。元和十五年(820)六月,韩弘以本官兼任河中尹、河中晋绛节度观察使等职。当时韩弘弟韩充为郑滑节度使,弘子公武为..坊节度使。父子兄弟,皆掌兵权,为人臣受恩宠,一时无过之者。长庆二年(822),韩弘以年老请求免去节度使职务,三度上表皇上方才应允。依前例任司徒、中书令。当年十二月病故,时年五十八,追赠太尉,资助丧事用绢二千匹、布七百端、米粟千石。
当初,韩弘镇守汴州二十余载,四州征赋皆据为己有,未曾上供朝廷,私积钱财百万贯、粟三百万斛、马七千匹以及与此相称的兵械。他专务聚敛钱财积蓄粮食,严于刑法以树威望,而为人庄重寡言,沉稳多谋,勇敢果断,邻郡守官如吴少诚、李师道之辈皆惧怕他。朝廷使臣前来宣诏,韩弘往往傲慢地接待。及至平定齐蔡叛贼,威势受抑乃入朝晋见,两朝赐宠加爵,韩弘生前身后均享名位,真是为人臣之大幸啊。韩弘去世时公武已死,其孙韩绍宗承嗣爵位。